< 自言自語的法國人 >

沉默不是金的法國人

從小深受「沉默是金」、「三思而後行」等教育陶冶的我，到了法國之後，發現「能言善道」才是美德。不管是與生俱來或者後天訓練，大多數的法國人(當然也有例外)都有好幾個話匣子。課堂上、餐桌上、甚至站在路邊，大家總是爭相發言，就算是頭一次耳聞的主題，也要發表一下高見，表示自己有頭腦有想法。一旁默不作聲的人，很容易就被忽略，甚至認為沒有主見。電視與廣播的談話性節目天天上映，學童的作業與考試鮮有選擇與是非題，人生最重要的大學聯考(BAC)文科主題更是長達四小時的申論題。

時尚編輯Tish Jett在「Forever Chic」一書裡也同意：「辯論是根深蒂固的法國文化，說起來，它一直都是一種高級魅惑術，今日亦然。」

正式餐宴場合，主人也許要精心安排席次，準備與餐點搭配的好酒，並適時拋出不冷場的對話主題，讓賓客能慷慨激昂引經據典的大談特辯，但不造成對立與挑釁，才夠格稱為一場賓主盡歡的饗宴。一般家庭與朋友聚會，那更是天南地北上窮碧落，什麼都可以聊！雖然很多時候只是些雞毛蒜皮，比方：「我家的廚房壁紙該換了。我去商店看了好幾次，覺得醋栗紅比較耐髒，但是牡丹色又比較符合整體裝潢...」。一頓飯的時間可以一直都在聊壁紙，專業一點的會從顏色聊到各家廠牌，從上一任壁紙扯到裝潢時尚的全球趨向。

我們外國人跟法國人聚會的時候，剛開始當然礙於語言的隔閡，無法以法文完美表達我們的看法。而喜歡插話的法國人雖然希望獨得全場發言權，還是希望聽眾能適時發出一點反應。所以網路上不是出現過一個影片嗎？關於如何加入法國人聊天的方法，就是適時插入黃金字彙 : 「Ah bon ? 是喔?」、「 C'est vrai？真的嗎?」、「Et alors ? 然後呢?」或只是「Oh là là !哎呀呀」，法國人就會繼續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了。完全就像老頑童周伯通跟郭靖講述九陰真經來龍去脈時說的: 「你如不問後來怎樣，我講故事就不大有精神了。」

曾經跟某朋友的母親大人去南部度假，後來她在我面前跟朋友哭訴 (法國女人的情緒化可另撰五千字文表述)說我讓她很不自在。因為我沒有隨時且明顯的表達我的看法，她不知道我在想什麼。所以後來我就學會了，開車轉過一個山坳，要馬上讚嘆：「哇！好讚啊！Oh là là! C'est superbe！」自此西線無戰事。

法國人冷漠嗎? 其實他們只是不知道如何對不諳法語的人高談闊論而已。

在法國，點頭微笑示意，不如再加一個簡單的「Bonjour 日安」！沒有聽到這兩個音節的通關密語，很多法國人的耳朵與心房(心防)是不會芝麻開門的。有幾次帶學生遊學巴黎，訓練學生自行到地鐵售票口買票，學生客客氣氣的對售票員說：「請給我十張套票!」我在一旁卻聽到售票員對同事咕噥著：「連Bonjour都不說啊?」

法國人猶愛正面交鋒當面溝通。遇到鄰居半夜開趴吵鬧，我們通常認為寫張紙條貼他門口，或者直接請警察來處理比較恰當，避免與鄰居直接擦槍走火。不過，很多法國人認為直接敲門與鄰居溝通講道理，才是不失禮的做法。若溝通無法達成協議，再請第三方或公權力介入。寫紙條或直接報警是相當小人且挑釁的行為。

言語溝通在法國算是蠻特別的文化，十六、十七世紀時的上流社會，尤其宮廷之間，存在著「L'art de la conversation交談的藝術」。受到古典主義(classicisme)影響，以及沙龍(Salons)的興起，語言的修辭與美學更臻極致。伏爾泰Voltaire與狄德羅Diderot等文人也常在巴黎的第一家咖啡館Procope (開幕於1686年)「交談」。交談內容必須要有品味，充滿智慧，態度要風流非凡，語調抑揚頓挫；但是也要避免激起對立抗辯，因為交談的目的是尋求一種相互之間的樂趣 (dans la recherche d'un plaisir réciproque)。到了路易十四在位期間，「交談的藝術」發展的有些過頭，成了電影Ridicule (荒謬無稽)中描寫的舌燦蓮花與拍馬屁文化；交談的目的不再是相互的樂趣，而是凸顯對手的可笑，以襯托自己的聰明智慧。

現今仍然不少法國人無法容忍「l’esprit de l’escalier」，馬後炮智慧(法語直譯「樓梯智慧」，指走到樓下才想起該如何反擊)，有什麼事情一定要當面說清楚，受到羞辱也要當場羞辱回去。

雖然法國大革命之後，「交談的藝術」也如同上了斷頭台，不再是社交的重頭戲。但是散見各文學名著與稗官野史的精彩交談內容，仍然多多少少影響著現代的法國人吧?

我常常認為法國人愛說話甚至愛到自言自語不自覺。我遇過幾任房東都會一個人在房間對著電視說話。在超市也會遇到喃喃自語「玉米罐頭在哪兒呢?」的人，如果你不小心丟出一個「Ah bon ? 是喔?」，他就會告訴你這個品牌的玉米罐頭是他比較了所有超市的玉米罐頭之後，所找到的唯一不添加糖分的玉米罐頭。如果你再繼續丟出「 C'est vrai？真的嗎?」、「Et alors ? 然後呢?」的話，也許可以免費上一堂三十分鐘的法語聽力練習了。

我家法國人也是個翹楚. 我每天都要跟他說, 你沒有必要把你正在做的事情實況轉播給我聽啦!!
(所以他在家的話我根本無法工作 <= 找墊背的意思 XD )

跟上帝告解也是要講話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