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與生活

「我什麼時候才能跟你一樣，理直氣壯跟法國人據理力爭?」

最近不約而同有一些網友問我這個問題。

然後他們的反應也不盡相同; 有人要奮發圖強好好精進法語，有人覺得為何要因此改變自己的溫良恭簡讓。

所以這話題要分兩方面論述(研究生職業病上身)。一是語言，一是個性。

我老公的法語程度應該有在一般法國人平均之上，算使用法語無障礙的人。連他這個法國人，都常常回家跟我抱怨 : 「為什麼本來就該是我的權益，我還要這麼努力的爭取，還不一定會得到? 」
比如國鐵罷工事件常常晚上開臨時會議，跟他們借派會議記錄員。但是他們公司跟國鐵收了夜間加成費用，卻給記錄員一般酬勞。而理由是 : 「公司章程沒有這一條」！
或是幫我看要去哪裡繳自由業年金時，看網站說明看得破口大罵「這根本不是法文」！

而我的個性就是直。不喜拐彎抹角。從小就覺得其他人很奇怪，為什麼我說實話還要被說個性不好? 虛與委蛇的人才叫個性不好，好嗎？

這種個性來到法國更是無縫接軌。我理直，氣就壯，多少能補足語言的虛弱。我只有一次遇到講不清花格格，氣到哭的情況：年代久遠，是臺北代表處還是什麼旅遊文化中心的年代，我去當時住的 15區區政府辦理文件，區公所人員硬是不認我的文件，說上面蓋的章不是大使館的章。我心想，你們這些公務員有沒有唸書啊？是你們法國不承認台灣，當然也不會讓我們設大使館啊！
但無奈空口抵不過白紙黑字藍戳章，對方一句「你說什麼語言? 中文? 那去中國大使館蓋章啊！」我千言萬語堵在唇尖，很想把整部國際關係史砸在他臉上，自己的淚水卻先氣到氾濫。

後來自己法文稍微進步，遇到同樣問題就能四兩撥千斤: 「敢情閣下在學時，歷史地理成績不佳?」

在法國長居，語言當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自己的態度。不能因為不會說法語就先弱了氣勢。(而且我們法語再好也好不過土生土長的法國人)
我聽過不少因為聽不懂，就被法國辦事員草草打發的例子。在法國就是這樣，個人主義，他們才沒時間沒心思管你聽不聽得懂， 他們忙著抱怨自己的事情都沒時間了 ! 你該有的權益當然要自己開口爭取，他們可沒那閒情逸致一一去反省這個月多付給誰多少錢(有的話大都是詐騙集團)，或是因為自己的疏忽弄丟你的文件還要通知你這種事。

另外，也有不少人覺得被差別待遇(不想事事都上綱成種族歧視)。前一秒跟白人有說有笑，下一秒遇到我就像債主是怎樣? 但我其實真的要說，不少台灣人也會自誇「我住的地方都是白人(法國人)，很安全。」這樣不是半斤八兩?
我有時候也會覺得我的婆家人會用破英語跟我的英國小嬸交談，卻從來沒試過用中文跟我交談，有點差別待遇。當然我會說法語沒差，法國人都學過英語沒學過中文。但是這種事情要爭是爭不完的。就是一個奇檬子的問題而已。

我們從小到大不都是在這種情結打轉? 「為什麼你跟他去吃飯卻不跟我去?」「為什麼我考一百分都沒獎品? 弟弟只考90分卻有? 」「老師對他都眉開眼笑，對我都不苟言笑。」
我還記得國中的時候，有位同學特別愛在老師跟前打轉(每個班上應該都有一個)。我當時住校，有天洗好衣服要趕去教室晚自習的路上遇到班導師，我趕著晚點名，跟老師問好之後就往教室飛奔了。過一會，老師來把我叫出去，因為我洗衣服的手法拙劣，把自己身上的衣服弄濕了一大片，老師怕我感冒，特地通融讓我回宿舍換衣服。等我回到教室後，那位想當老師心腹的同學立即傳紙條問我「老師跟你說什麼?」
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忌妒的無聊與可怕。

我從小就不是太外向。在大學參加少數幾次校際聯誼，也會覺得校花真好，開心果真好，都好有人氣。我因為沉默寡言，又不會打扮，光芒自然黯淡。在那種年紀，自信的養成有部分仍然來自外在的眼光。但是人生的磨練很快就會讓你明白什麼是真正的自信。

場景換到國外。面對各種膚色人種之間的情緒波動，種族歧視是最方便的武器。砍人，也自砍。我並不反對使用這把武器，有些人其實並不知道自己的言行構成歧視，適時揮舞一下可修正其舉止。
但是，如果你有自信，覺得自己跟任何人任何種族都平等，自然不用隨他人不理性的言行起舞。表達清楚你的立場很重要。
不要因為怕麻煩就瀟灑轉身，溝通也是精進法文的重要方法。

據理力爭並不需要成為潑婦。練習氣定神閒地表達自己的立場，嶄露自信而不自傲，我覺得是一種成長。人生遊戲晉級的表現。

沒有人有義務為你斬妖除魔，也沒有人能歧視你，除了你自己。